淩葳眼睫如蝶翅般輕輕一抖，擡頭望去。

程謙離她一步之遠，微微低了頭，眸光清潤，神色一派坦蕩。

淩葳心底微微吊起的那顆心，忽又落了下去。

她眼底閃過一絲自嘲。

連她自己都不知道，自己還在期待些什麽。

緩緩勾唇，她綻放出一個嬌俏的笑，“是啊程哥哥，一直沒找到機會跟你說呢。”

小姑娘笑得明媚，如破雲而出的陽光，竟讓程謙覺得有一瞬間的刺眼，心底說不出是什麽感受。就好像……自己一直看著的孩童般的小姑娘，突然間就長大了。

“是嗎？那恭喜你了。”他笑笑，很快壓下心底來不及品嘗的那一縷苦澀，“我認識嗎？”

淩葳收回目光，往前走去，“程哥哥不認識，也不是我們圈子裏的人。”頓了頓，補一句，“以後有機會，再介紹給程哥哥認識吧。”

“好。”程謙舌尖微微發苦，良久，才應了一字。

程謙執意送她到了樓下，淩葳駐足，略一遲疑，終究還是沒有發出邀請，嘴角勾起一抹嬉戲的笑容，朝他晃了晃手裏的火鍋調料，“謝謝程哥哥了，回頭我和一一再請你吃飯。”

她本想轉錢給程謙，但程謙執意不肯，想著不過是小錢，她便沒有再堅持。

“好。”程謙微微一笑，眸光如玉般溫暖，一如多年前她初見他時的模樣，她年紀尚幼，他亦不過一身白色T恤的少年，站在門口，沖她微微揚唇，笑容如梨花映雪般清澹，竟讓她一眼萬年。

她所有少女懷春的情竇，都栽在了這個眉目如玉的少年身上。

可惜，不是所有的愛慕癡心，都能得到回應。

回到顧一念家，想著剛才和程謙的短短相見，淩葳始終有些心不在焉。看著她第三次伸著筷子在火鍋裏撈了半天，卻什麽也沒撈上時，顧一念終於忍不住了，將筷子一放，無奈開口，“葳葳，你在想什麽？”

淩葳終於回神，瞧見顧一念皺眉望來的表情，慌亂地垂了眸，“沒什麽。”

顧一念眉頭蹙了蹙。

淩葳明顯不對勁，她怎麽會看不出來。

“剛才零食吃多了，現在吃不下了？”想了半天，她也只能想出這一個理由來。

淩葳忙不疊點頭，收斂了跑遠的思緒，心虛地朝顧一念笑笑。

顧一念無奈睨她一眼，“吃不下就不吃了唄，我還怕你跟我搶呢。”

淩葳夾了筷羊肉塞入嘴裏，含含糊糊道，“你要保持身材，不能吃太多了，還是我勉為其難吧。”

顧一念越發拿她沒辦法，苦笑一聲，遞了杯水過去，“行了，又不是真的要跟你搶，你慢點吃。”

淩葳接過水杯喝一口，壓下了心底的悵惘。

都已經放下了，還想那麽多幹什麽？以後總歸要見面的，總不能那麽沒出息，見一次走神一次吧。

深吸口氣，又恢覆了往常嘰嘰喳喳的樣子，顧一念見此，便沒有再多想。

吃過火鍋，收拾完，已經下午兩點多了。

兩人都有些犯飯困，就上床睡了個午覺，沒想到這一覺，竟都睡到了天邊紅霞印染才醒。

顧一念睜眼看了看窗外火紅的夕陽，揉了揉眉心，緩緩坐了起來。

這幾天難得休息，倒把人休息懶散了，竟然睡了這麽久。

轉頭看著還在酣睡的淩葳，推了推她，“葳葳，起來了。”午覺睡多了容易頭痛，還容易引起晚上失眠，可不能再讓她睡了。

其實淩葳並沒睡著多久。

她雖然跟顧一念一起上的床，但心裏還是不太平靜，隱隱約約又想起了一些從前舊事，翻來覆去了好久才淺淺入睡。

被顧一念一推，她就醒了過來，揉了揉惺忪的睡眼，她也坐了起來，啞著聲音問，“幾點了？”

顧一念拿過手機，“五點半了。”

“這麽晚了？”淩葳咋舌，瞬間清醒，趿了拖鞋走到洗手間洗了把臉。

“你要回去吃晚飯嗎？還是跟我吃完再回去？”看著回來的淩葳，顧一念整理好床鋪，問。

淩葳還沒回答，她就看到扔在床上的手機響了起來。

是霍子琛打來的。

淩葳也瞟到了屏幕上的來電顯示，揚了揚眉梢，識趣地去了客廳。

顧一念走到窗前，接通了電話。

“子琛。”

許是她聲音中還帶著剛醒的啞意，電話裏的霍子琛頓了一頓，問，“剛醒來？”

顧一念軟軟“嗯”一聲，在飄窗上坐了下來。

“我晚上去你那吃飯，方便嗎？”

顧一念頓了頓，看向客廳方向。

“怎麽了？不在家？”聽出顧一念的遲疑，霍子琛問。

顧一念換了個手拿手機，微微低了聲音，“在家，不過……葳葳也在。”

霍子琛聲線一如既往的沈，“她剛去？”

“沒有，上午來的。”

霍子琛沈默一秒，開口，聲音似乎又沈了些，“明天你就要去劇組了。”

去了劇組，兩人要見面就更難了。

聽出他話語中似有若無的沈悶，顧一念無奈，只得應了，“那……那你過來吧。”

“好。”霍子琛便又揚了語調，語氣中透出一股子歡悅來。

又說了幾句，顧一念掛斷電話，嘆口氣，往客廳走去。

淩葳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，繼續吃著上午開封的零食，見她出來，回頭看一眼，“晚上你餓嗎？要不就吃點零食算了。”

顧一念在沙發旁站定，看著淩葳，有些不知怎麽開口。

淩葳也是個人精，見她只看著自己不說話，拿薯片的手一頓，瞇著眼打量了顧一念幾眼，一針見血地問，“你們家霍總要過來？”

顧一念擠出一抹笑，點頭。

淩葳拍了拍手，站起身，口氣幽怨道，“知道了，我這就走。哎，女大不中留啊。”

顧一念越發不好意思起來，“要不，你跟我們一起吃過飯再走？”

淩葳沖她咧嘴一笑，“行了，我逗你玩的。你這戀愛，談得不比我輕松，我怎麽還好意思留在這裏當電燈泡。再說了，我真留下來，你們家霍總估計要劈了我。下次你哪天有空，我再去劇組探你班。”

說著，她眨了眨眼，“你們家霍總沒辦法光明正大去探班，我可以啊，記得給我安排安排啊。”

“好。”顧一念應下，送她到了門口，“再聯系。”

“嗯，你好好拍戲，我走了。”淩葳揮揮手，進了電梯。

走出小區的時候，天已經差不多黑了，她站在路邊攔車，遠遠看到一輛黑色的邁巴赫朝這邊駛來。

之前因為顧一念的緣故，她對霍子琛比旁人要關註些，仔細看了看，就認出了那好像就是霍二爺的座駕。

她前腳剛走，霍二爺後腳就來了，還真是耐不住啊。

怕是剛才給顧一念打電話的時候，就已經在路上了吧。

看來霍二爺是真的對他們家一一上了心。

真好。

她偷笑兩聲，收回目光，坐上了緩緩停在她面前的出租車。

陳充開車載著霍子琛到了禦景華庭小區門口。

霍子琛和顧一念的事，瞞得過別人，卻瞞不過霍子琛的貼身助理陳充，不過他們二人的事，陳充亦是見證者，甚至比席睿知道得還要多，所以霍子琛一開始就沒打算瞞他。

眼見著小區的大門出現在視線中，陳充慢慢降了速度，回頭看一眼正閉目養神的霍子琛，“霍總，小區門禁怎麽過？”

後座的霍子琛一身西裝革履，聞言睜開了眼，看一眼小區入口處守門的保安，淡淡開口，“直接過去。”

陳充應一聲，開了過去。

駛近攔車桿，霍子琛降了車窗，朝保安略一頷首，“你好。”

保安看著一身矜貴明華的霍子琛，怔了怔，突然反應過來，“您是……顧小姐的……”

不待他說完剩下的話，霍子琛點頭，淡淡一笑，“麻煩了。”

“哦，好好。”保安回過神來，忙將攔車桿升了上去。

目送著黑色邁巴赫駛進小區，保安剛要收回目光，突然想到一件事，他也是最近才發現小區裏住著的顧小姐竟然是個大明星，最近電視裏都在放她拍的電視劇呢。只是……沒見到網上有顧小姐有男朋友的傳聞啊？

他撓了撓頭。

難道是明星不能談戀愛，所以沒被曝光出來？

他想了一會就沒有再想了。

顧小姐長得漂亮，性格又好，每次見到他們這些保安都會笑吟吟地打招呼，如果她真的有男朋友而不想被人知道，他也是不會說出去的。

送霍子琛到了樓下，陳充開車先離開。

顧一念剛收拾好客廳裏淩葳帶來的零食沒多久，門鈴就響了。

她透過貓眼一看，略有些驚訝，打開了門，“你怎麽這麽快就過來了？”

霍子琛笑笑，“直接從公司來的。”

最近寰宇事情多，霍子琛似乎每天都很忙，不過他沒主動說，顧一念就沒開口問。

生意上的事，她也幫不上什麽忙。

“你和淩葳中午吃的火鍋？”聞到房中還未散盡的火鍋味，進了門，霍子琛笑著問。

“還沒散嗎？”顧一念忙走到落地窗前拉開了一條縫，又擡手聞了聞睡衣袖子，好像……確實還有火鍋味？

臉紅了紅，急急忙忙往臥室走去，“我……我去換身衣服，你先坐。”

霍子琛見她慌張的模樣，唇角笑容深了深。

他當然不在乎這些，不過，都說女為悅己者容，顧一念會為了他去換衣服，想必心裏對他的看法看重得很。他認識顧一念久了，知道她平日裏看著清清冷冷的模樣，但其實也還是個小姑娘。小姑娘面皮薄，他也就不戳穿，好整以暇地在沙發上坐著等。

顧一念很快換了身家居服出來，見沙發上的霍子琛一襲正裝的模樣，怔了怔，鬼使神差問一句，“你要不要脫衣服？”

霍子琛眸光亮了亮，眼含戲謔看來。

顧一念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，臉一紅，慌慌張張解釋，“我是說……房間裏開了暖氣，你要不要脫了外套，畢竟是西裝，穿著不舒服。”

“好啊。”霍子琛懶懶應了，“從善如流”地脫了西裝外套，又伸手去扯頸間領帶。

他似乎有些疲累的模樣，領帶扯了兩下沒扯開，歪在一旁，不知怎麽卻把襯衣最上的扣子帶開了，露出一小片肌膚。

霍子琛的膚色比尋常男人要白一些，他躺在沙發上，衣衫半解，領帶歪在一旁，他擡眼望來，眼尾漾起一汪意態風流，聲音又沈又啞，“念念，你過來幫我。”

顧一念心裏猛地一跳。

情人節那天，情難自禁的時候，他也是這樣，一遍一遍地在她耳邊喚她“念念”，聲音入骨的啞，聽得她心裏軟成了一灘春水。

沒想到，矜貴優雅的霍二爺，居然也有這麽“妖孽”的一面。

朋友熟人多叫她“一念”，長輩有時候會叫她“小念”，親密如淩葳，則會叫她“小一一”，她媽長於港城，喜歡叫她“阿念”，唯獨沒有人叫過她“念念”。

不知為什麽，明明是普通的兩個疊字，從他嘴裏念出來，卻帶著說不出的繾綣溫柔。

她咬了咬唇，掩下眼底的不自在，走了過去。為了方便，一只腳站著，另一只膝蓋跪在沙發上，微微低了頭，伸手去替他解領帶。

她手巧，三下五除二就將領帶解開了，正要退後，霍子琛卻一把抓住她的柔荑，指腹在她掌心磨蹭了兩下，就將她拉入了懷中。

顧一念想掙紮，卻聽到霍子琛在耳邊啞聲道，“別動，讓我抱一抱。”

他聲音中含了一絲疲意，顧一念泛起一絲心疼，沒有再動，僵在身側的手動了動，小心地環上了他的腰身，溫柔開口，“最近公司事情很多？”

“不全是寰宇的事。”霍子琛悶聲應了。

顧一念曾聽席睿說漏嘴提過，除了在幫霍家打點旗下產業，霍子琛似乎還有自己的私產。

平常霍子琛沒提，她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問，現在說到了這，她頓了頓，有些小心地開口，“霍家，還有別的事讓你管？”

霍子琛慢慢松開了她，只依舊讓她坐在自己腿上，目光在顧一念面上緩緩一掃，突然擡了目光看向落地窗外，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，“霍家？霍家還不值得我這麽上心。”

既然不是霍家，那難道真如席睿所說，是他自己的私產？

顧一念沒說話，抱著霍子琛的手卻緊了緊。

有些話，霍子琛不提，她就不問，可如果他願意說，她很願意做一個傾聽者。

圈子裏的風言風語，霍家對於幾個子公司的分配，即便顧一念不擅商場之事，也能看出，霍子琛在霍家的處境，確實有些微妙。

只是如何微妙法，她卻沒想出個頭緒來。

“你覺得，我是個什麽性格的人？”霍子琛收回目光，淡淡開口。

顧一念眨了眨長睫。

他是個什麽性格的人？

初見，世人都讚一句他翩翩溫良，優雅矜貴，顧一念卻覺得他看似溫潤，實則帶了拒人千裏的冷。再後來接觸下來，她就知道，世人眼中高嶺之花般的霍二爺，只是假象，這個男人，心機深沈，手腕強硬，絕非池中物。

不過，這話她也不好意思說，只笑了笑，靠在他肩頭撒嬌般開口，“我覺得你很好。”

霍子琛眼底幾不可見漫上的戾氣突然一收，垂首，看著顧一念白玉般無暇的側顏，眼神愈發溫柔了幾分，停頓了幾秒，才緩緩開口，“以前的我，其實並不是現在這樣喜怒不形於色的性格。”

顧一念心跳快了幾分。

不知為何，她覺得，霍子琛似乎要開口同她說一些旁人都不知道的過往了。

她很早就開始好奇。

拍賣會時，從他對霍綾的態度就可窺一斑，他對於霍家的態度很奇怪。人人都說他盡心盡力替霍家在海外擴張商業版圖，可她卻覺得，他對霍家，似乎是恨大於愛。

說不出為什麽會有這種想法，可她就是固執地相信自己的第六感。

“小時候，我其實是個刺頭。”顧一念心中思緒繁雜，耳邊霍子琛又開了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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